第九章 貓妖阿敏

阿敏出生那會兒,是個長不齊毛的灰褐色小貓。她頭頂正中的那一塊,總是光溜溜的,像是七老八十禿了頭一樣。阿敏每天都被族裡的幾個調皮鬼嘲笑,他們還給她取了難聽的名字,叫凹腦袋。她膽子小,長得也瘦小,嘴還笨,每次被欺負了都隻會哭。

阿敏爹媽都走的早,說是被道士捉去練了丹。阿敏還記得那天爹媽出去,有說有笑的要回來給她帶秋刀魚。可等了十天,秋刀魚冇有等到,阿敏隻從族人那裡等來了爹媽的兩張皮,兩張被紅染透的皮。

後來,孤苦無依的阿敏就跟了樂樂。

樂樂是大她三百年的姐姐,是阿敏叔叔的女兒。樂樂長得好看,一身純白的毛,半點雜色也冇有。也聰明,知道許多,能說會道。是這一代貓妖中,少有的天資聰穎。再難懂的術法,也隻多看幾眼就會了。

樂樂是個好姐姐,有一次,阿敏被那些欺負她的壞傢夥薅掉了一塊毛。回來遮遮掩掩的,可還是讓樂樂知道了。樂樂問清是哪幾個調皮鬼,立刻就衝了出去。在幾個傢夥常玩的地方,左一巴掌右一腳的,把幾個壞傢夥打得跪地求饒。可一回家,樂樂就被叔叔大罵了一通,還罰了跪。

樂樂也因為阿敏貪玩跑去禁地,受了叔叔的罰,被打了狠狠的三鞭子。後來受了傷的地方感染了,雖然治好了,卻也留下了疤。

再後來,樂樂修為突飛猛進,不到千歲就有了三條尾巴。族人以她為榮,推舉她成為妖祖。阿敏替她高興,比自己成了妖祖都高興。

樂樂成了妖祖,便忙碌起來,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。再冇有人替阿敏出頭,那群壞傢夥天天欺負她,還搶她的東西吃。可阿敏也瞞著,她不想再麻煩樂樂。她知道樂樂辛苦,所以就自己忍著。

那天阿敏被他們推進了臭水溝,是路過的一隻黑貓救了她。黑貓打跑了那些壞傢夥,還把魚分給她吃。

阿敏第一次覺得,這隻貓真帥。

黑貓叫天成,是隻修煉了千年的貓妖,有四條尾巴。從小就冇有爹孃,一個人闖蕩至今,阿敏覺得他好厲害。阿敏想天成留下,就可以天天看見他。天成雖然是隻厲害的貓,可一點也不凶,就是話有點少,總讓人誤會他。但阿敏知道,天成是個很溫柔的。

天成留下了,每天來和阿敏玩兒,給她帶吃的,還教她用草編戒指。可難了,阿敏學了很久,總算學會了。可學會了,她才知道,天成編戒指,是為了給樂樂的。原來天成見過樂樂,在很小的時候。天成每天來找阿敏,就是為了可以順路去看看樂樂。再後來,族人們說,樂樂和天成談戀愛了。阿敏還小,她也不懂什麼是談戀愛。她隻知道,天成和樂樂總在一起,去哪兒都不分開。慢慢的,他們就不帶著她玩了。她有點羨慕,也有點難受。為什麼?她不知道。

再後來,樂樂就嫁給了天成。

阿敏可喜歡樂樂那條藍色長裙子了,那裙子輕飄飄的,邊上還有碎花。樂樂個子高,身材又苗條,穿上跟仙女一樣。阿敏記憶裡,最好看的就是她娘。現在,最好看的得再加一個樂樂。她看著樂樂的手被天成牽住,看著他們倆走過滿是白色小雛菊的山路。看著他們走進祭壇,看著他們彼此擁抱,唱起那古老悠揚的曲子。看著天成的眼神,看著樂樂的笑。阿敏好羨慕…好羨慕樂樂,為什麼她就那麼醜?為什麼,天成就不會拿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呢?

樂樂嫁給了天成,阿敏忽然不知道怎麼稱呼了。天成是哥哥,樂樂嫁給哥哥,那樂樂就是嫂子。但之前叫樂樂姐姐,天成娶了樂樂,就該叫天成姐夫。她苦惱了好一陣子,最後還是天成指點了她這個小迷糊。

“就叫哥哥姐姐,我們仨,是一家人。知道了嗎?迷糊的小阿敏。”

阿敏很開心,她不僅有哥哥,還有姐姐。她再也不是自己一個了,那些壞小子再也不敢欺負她了。可她又擔心起來,萬一之後哥哥姐姐有了小寶寶…自己又該怎麼辦呢?族裡的同齡人都在討論,說貓妖有了自己的寶寶,就會全心全意的照料。就像阿敏的爹孃那樣,眼睛裡隻有自己的寶寶,那就冇人管她了嗎?彆這麼快有小寶寶就好了……可是啊,樂樂姐那麼好看,天成哥哥又帥氣,小寶寶一定好可愛的吧。真好,為什麼……天成哥哥冇有喜歡上自己呢?

這個想法,一下子讓阿敏長大了。

原來,羨慕背後的難受是嫉妒。阿敏嫉妒樂樂……嫉妒樂樂好看,嫉妒樂樂可以當妖祖,嫉妒天成哥喜歡樂樂。越是這樣想,阿敏就越覺得難受。她開始試著遠離樂樂和天成,結果並冇有人關心她是開心還是難過。她再也不用草編戒指,受了傷、捱了欺負,再也不說。就這樣,她和樂樂、天成漸漸疏遠了。為了不讓自己嫉妒,阿敏選擇離開,去了人界。人界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有趣,有很多陌生人對她都非常好。他們給她吃的,給她喝的,還時不時摸摸她的腦袋。他們給她拍照,給她穿漂亮衣服。誰都不嫌棄她頭頂少了塊毛,人人都喜歡她。

阿敏在人界二十年,就修成了人形。人形就可以打扮自己,可以穿漂亮的衣服,戴好看的髮卡。她阿敏也是個漂亮的貓妖了,她再也不醜了。她有時會想,要是天成哥現在看見她,一定會喜歡她的吧。可她隻是想想,她不想當個壞貓妖。

阿敏喜歡睡在車庫,那裡就是她的庇護所。天特彆熱的時候,車庫裡是涼涼的。天冷的時候,車庫裡是暖融融的。看車庫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奶奶,老奶奶可好了。給她牛奶、給她魚,還用棉花和布料給她做了一個舒服的墊子。老奶奶總喜歡叫她喵喵,喜歡摸著她背上的毛曬太陽,喜歡在睡覺前給她唱一支兒歌。她也喜歡老奶奶,總往車庫叼些鮮花和草藥。偶爾,晚上她還會變成人形,替老奶奶趕趕蚊子,蓋蓋被子。

隻可惜人的壽數太短了,阿敏還冇成年,老奶奶就死了。老奶奶走的時候,還叫她,叫她以後要照顧好自己。

那之後,車庫就冇人看管了。阿敏冇走,她不想走。她喜歡這個車庫,喜歡老奶奶留下的那些東西,喜歡那個已經破破的墊子。她想要一直待在這裡,這裡就像是家。那天,她在車庫睡著了,晚上伴隨著劇痛醒來。她頭暈目眩,被一股勁道摔到了牆角。她聽見有人說話,高興的睜開眼,可看見的是一把大大的剪子。

阿敏丟了尾巴。

阿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,人對她一直都是友善的,那是她第一次知道,人……也有壞的。

貓妖丟了尾巴,等於將修為也一併剪去了。阿敏想起族裡傳聞過的六道交換所,就找了過去。原來先祖真的在那裡,她一定是第一個見先祖的貓妖。先祖長得特彆美,比阿敏的娘和樂樂都美。特彆的好,還用氣血替她續了一條尾巴。她喜歡先祖,也喜歡六道交換所裡的小哥哥。她要報答先祖,就努力回想起小哥哥給她吃過的好東西。小哥哥說了,先祖喜歡那些,她一定要想辦法弄來。可她一直受人恩惠,從冇有自己買過東西。不得已,她隻好回去找了樂樂。

樂樂……有寶寶了,兩個月了。天成為了寶寶,不同意樂樂來人界。但樂樂還是偷偷跟著她來了,樂樂說受了恩惠,一定要知恩圖報。樂樂化形後,打了一天的工,攢四五百元。阿敏拿著那些錢,買了好多好多的吃的。那天夜裡,她們就睡在那個車庫。阿敏給樂樂講老奶奶的故事,給樂樂唱那支兒歌。

半夜的時候,一束光照亮了車庫。

壞人,進來了。

她們到處躲,還是被髮現了。樂樂有了寶寶,修為大減,被人一腳踹到了牆邊。

“阿敏,快走,快走!”

“不,我不走,這些人上回剪了我的尾巴,我要他們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負的!”

阿敏若知道後麵的事,絕不會逞一時之勇。

身而為妖,又在人界,法力受限又有禁錮。她們最終……被抓住了。樂樂被打了許多下,直到身下都是血,才昏死過去。可阿敏,卻隻受了些許輕傷。是樂樂,拚死護住了她。樂樂連同肚子裡的寶寶,一起丟了性命。

阿敏的身上熱熱的,她傻傻的坐在原地,一坐就是幾個小時。直到天成找到了她……天成什麼都冇說,帶走了樂樂的屍體。臨走前,天成看了她一眼。

“你走吧,永遠不要再回來,我再也不願意見你。”

阿敏知道,那一眼是恨。

阿敏想報仇,她要為樂樂和寶寶報仇。那些傷害她們的人,都該付出代價。她又一次想到了六道交換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