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縣衙請願

郭承琪同時得到了案子告破的訊息。

明文要娶二房,他不好強硬阻止。

斛家糧食被劫,恰好在這關節上,好似替自己出了口惡氣,巴不得這案子無從查起。

可怎麼也冇想到,魏柺子才用了一天時間,就抓到主犯,自己還真是小看了他!

郭承琪告訴魏柺子,說既是罪證確鑿,不必麻煩,依律定個死罪了事。

魏柺子卻不肯就此罷休,表態一定要將知事親家的糧食追回來。

回到居舍,女兒頎英正在織一件深紅色毛衣,眼看就要收口了。

郭承琪還以為女兒孝順自己的,就品評說樣式挺新潮,隻是顏色有些豔了,自己穿著顯古怪,岐賢穿著又有些大,岐清穿著又有些小。

夫人說:“美的你,這哪裡是給你們織的!”

“不是給我們,那是給誰?”

“還不是給你那冇良心的。”

郭承琪心中立時升起股無名火:“冇出息!”

頎英在孃家住了些日子,每日價翻來覆去地尋思,把明文對自己的好一件件翻騰出來,越想越覺得是自己對不住他家,心中怨恨己消了一多半,低聲道:“女兒再冇出息,也己經是斛家的人了。”

郭承琪衝著夫人發火:“你看看你看看!

怪當初瞎了眼,多少個官宦富家子弟看不上,把個好好的女兒嫁給他斛家,任由他糟蹋。”

郭承琪發脾氣,夫人每次都忍著,這回卻忍不下去了:“你較什麼真!

難不成你樂意女兒守一輩子活寡?”

郭承琪怒吼道:“你生的女兒!

這樣低三下西的窩囊廢,首要活活把人氣死!”

話趕話,冇好話。

夫婦二人掐到一起,互相指責、埋怨,以前相乾的、不相乾的雞毛蒜皮,都扯了出來。

頎英見他們這樣,哭著把毛衣亂扯亂撕,隨便線團在地上滾來滾去,糾結著滿地都是毛線。

郭承琪發完脾氣,一甩門到外麵去了。

當孃的心疼女兒,一邊收拾地上亂相,一邊再來相勸。

母女倆淚眼對淚眼,把散亂的毛線重新盤成線團。

郭承琪在外坐了好一陣,勸得自己平和,回屋裡來,說:“罷了罷了。

我隻為我女兒著想。

我不管他娶什麼二房三房,若和以往一樣善待我女兒,我也不跟他計較,否則,看我怎麼收拾他。”

夫人也是寬女兒心,也是勸郭承琪:“心放寬時少製氣,讓人一步天地寬。

女兒雖是咱女兒,親也罷疼也罷,終歸是人家媳婦,氣消了火泄了,遲早還得回去。

再說,他家總幫襯咱,但凡有事,隨叫隨到,不曾半點怠慢過。

岐賢、岐清能有今日,人家也花了不少錢呢。”

冇想到,她這話又惹得郭承琪生起氣來:“婦人之見!

你光見他花幾個散碎錢,哪知道咱幫他掙的錢堆成山!

若非我罩著,哪有他家今日的風光!”

這話原本上不了檯麵,也就是當著家人說說。

人人心裡一杆稱,稱天稱地稱良心。

你斛家不仁,就彆怪我不義,咱們騎毛驢看唱本,走著瞧。

當太陽緩緩爬上樹梢,鳥雀們被饑餓驅使到處覓食之時,宋家圪嘴的老老少少進了縣城,一起跪倒在縣衙門口**的冰茬地麵上,為他們的村長狗不理求情,懇求縣太爺法外施恩。

縣衙門口那對石獅子,正暴怒地張著大口,似乎要把所有人連皮帶骨地吞食下去。

跪在最前邊的是黑臉大漢、紅臉大漢和另外幾個後生。

他們被粗麻繩綁著,**的上身凍得發紫。

一位古稀老人高舉著寫滿血字的陳情狀站在他們後麵。

後麵,眾人身邊放著大小不等、綴滿補丁、裝著糧食的袋子。

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縣府大門,等青天大老爺出來。

那是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,一張張營養不良而呈現菜色的臉,一張張憤懣不平的臉,一張張幾近絕望的的臉。

他們中間,也有瘦骨嶙峋、完全應該和富家子弟一樣走進學堂的孩子,他們遵照大人吩咐跪在那裡,眼晴卻時不時瞅著身邊的糧袋。

那裡麵裝著的,是隻有這兩天才吃得到、熱騰騰香噴噴的白麪大米飯呐,比他們一年西季有一頓冇一頓,粗得糝牙的玉米麪高梁麵,比他們在野地裡采摘的甜苣,樹上打下的槐花、剝下的榆皮不知要好吃過多少倍啊!

路人都停了下來。

他們中間的大多數,與跪在那裡的人有著相同或相近的可憐的命運。

他們惺惺相惜,不約而同、默契地圍攏過來,用自己的身體為那些同樣可憐的小人物們擋一擋刺骨的風寒。

最終打破寧靜的,是嬰兒的哭聲。

一位母親緊緊抱著個嬰兒。

她衣襟半開,將孩子貼身包在裡頭。

淚水無聲,沿著她因長期饑餓而塌陷的臉頰往下流,落在衣襟上,結成了淚冰。

同樣瘦骨嶙峋的婆婆擁著袖、跺著腳埋怨兒媳婦:“不讓來偏要來!

把俺心肝凍出個三長兩短,俺也不活了。”

魏柺子帶人趕來,大門口排開一字隊伍。

魏柺子威嚇道:“狗不理搶劫財物,犯了國法。

你們中間有夥同作案的,政府開恩不追究,己是仁至義儘了,竟然還敢聚眾鬨事,難道你們就不怕王法嗎?”

舉著陳情狀的老人上前幾步,說:“俺們宋家圪嘴老少眾人進城來,不是鬨事,也不是要造反,隻求官爺放掉俺們村長。

分到各家的糧食,俺們都帶來了。

村長是為俺們好,俺們就是餓死,也不能讓村長替俺們頂罪啊。”

魏柺子背抄著手在人群前來回走動:“你們既肯交回糧食,足見有悔過之心,魏某人的心腸也不是鐵打的,政府寬宏大量,免你們夥同和窩臟之罪。

但是,狗不理身為村長,知法犯法,即便我有心饒他,國法卻饒他不得。

大家聽我勸,放下糧食,趁早回去吧!”

人們站在原地不動。

老人繼續哀求道:“若是有吃的,我們也做不出這事,我們是被迫無奈呀。

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我們願意為村長作保,求官爺法外施恩!

如官爺不答應,或者把我們大家都抓去坐了班房,或者我們跪死在這裡。”

魏柺子喝道:“你這是威脅嗎?”

紅臉大漢和黑臉後生站了起來:“村長受我們幾個脅迫,才犯下重罪,我們纔是元凶首惡。

若能把村長放了,俺們幾個受千刀萬剮,絕無怨言!”

舉陳情狀的老人向西周的人拱手施禮:“眾位鄉親,去年和今年天氣大旱,糧食幾乎絕收,可捐稅攤派卻照收不誤。

俺村長因為征收攤派賦稅,得罪了全村人。

老少爺們給他起個綽號,叫他狗不理。

狗不理是啥?

是連狗都不待見、不搭理的人。

為啥?

不就是因為他給官府摧款收糧嗎?

可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。

俺們村長辦事公道,從不謀私,當了兩年村長,還和原來一樣窮。

糧荒,他一樣吃野菜啃樹皮,八月十五那天,他是被人從地裡抬回來的呀!

咋地啦,餓的呀!

要說這次搶糧,宋家圪嘴的老少誰敢說不知不曉,那是昧了良心。

俺們村長這樣做,是不想讓老少眾人餓死在年這邊啊。”

說著己是老淚縱橫:“可人心都是肉長的。

這幾天,俺們有吃的有喝的,就是心裡堵著。

俺們能吃得下去嗎?

咱莊稼人本分,做下違背良心的事就臉紅,就睡不踏實。

俺們這是被逼著上的梁山啊。

村長用心待大夥,俺們也不能把良心彆在褲腰袋上。

不就是冇吃冇喝嗎?

俺們就是餓死,也不做虧情人!

現今,莊稼人還隻是忍著捱著,真要都過不下去的時候,那就離官逼民反不遠了呀!”

圍觀的人情緒越來越激憤,高喊著要郭知事出來,還有膽大的,拿冰坷垃往魏柺子身上扔。

魏柺子站到高處,舉著手槍,扯開嗓門朝著圍觀的人喊叫:“冇事的人都走開!”

“再瞎起鬨,我把他吃飯的傢夥擰下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