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記掛著二郎家的牛,辛娘子加快了吃飯的速度,看著辛崀放下筷子,她也抹了抹嘴,眼巴巴的瞅著辛大郎。

辛崀是個不太擅長說話的男人,剛纔他聽見了陳嬸孃的話,也算是默認了。他磕磕鞋穿上,“帶著棍子和火把。”

辛娘子知道這是當家的同意了,連忙答應著,手腳麻利的開始捆鬆脂,纏了兩個粗大的火把出來。一麵叮囑香茅子,“你帶著弟弟在家睡覺,關好門。警醒點,彆睡成死豬一樣,看你爹回來叫不開門捶你。”

香茅子點點頭,幾次張開口又閉上,她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。辛娘子就問她,“啥事?”

香茅子說,“娘,你上山找牛時留意一下,萬一要是看見紫菀,你就接她回來吧。她膽子小,指不定怎麼哭呢。”

辛娘子看了看香茅子,良久,長長歎息了一聲, “好。”算是答應了,隻是表情有些難看。

香茅子高興極了,立刻手腳麻利的揀碗洗刷,努力的表現著。

辛崀則帶著辛娘子往村西去了 。

香茅子指揮辛茂洗小手小腳丫。冇有父母在跟前,辛茂向來聽話,因為他試過幾次,香茅子是真的揍她的。哪怕他事後告狀,讓父母揍回來,下次香茅子還是照揍不誤。

辛茂洗完手腳,香茅子就攆他上炕。然後利用灶頭的餘溫熱了一壺溫水,回來給爹孃洗漱用。這個時候,她才發現缸裡的水都冇有了。她暗中記著明天早起去打水,不然被後孃發現,又要攛掇她爹揍她。

然後她就拴好門窗,和衣躺在弟弟旁邊。

又過了一會,她迷糊的睡了過去。

香茅子是被一陣“唏唏噓噓”的聲音給弄醒的。這聲音非常奇怪,有點類似扒雞窩的黃鼠狼,可又不完全一樣,比那個聲音要大。

香茅子立刻警醒了,奇怪,雞怎麼不叫?!

“誰?!”香茅子低喝了一聲,那個聲音還在摩摩擦擦的,似乎冇聽到。

這是什麼時辰了?怎麼爹孃還冇有回來。

香茅子嚥了一口口水,躡手躡腳的下地,扒著窗縫往外看。

今天恰好是十五,月亮如一個洗煉的銀盤一樣,高掛在天邊。把院子裡照的清越明亮。香茅子透過窗戶的縫隙,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身影從院牆擦過。

那個身影有點像香茅子看過的野豬,可是要比野豬大幾倍,它的背脊甚至高過院牆。明亮的月光照見它寬厚的脊背,高高的聳起,上麵還有硬硬的黑毛。

這是什麼,狼,還是豺?怎麼會怎麼大。

香茅子死命的咬著嘴唇,手指緊緊的扒著窗愣,唯恐發出一點聲響引起那個怪獸的注意。

那個怪獸似乎在牆角翻找什麼,然後它一仰頭,一隻蹄子在它嘴角跳了兩下,“哢嚓,哢嚓”的骨頭碎裂的聲音在靜夜中傳的很遠。那是鄰居家的豬,幾口就被那個怪獸吃掉了!

香茅子的眼睛瞪得溜圓,那頭豬鄰居餵養了大半年,已經很肥大了,冇想到這麼輕易的就被幾口生吞了。

怪獸昂起頭吞嚥著,月光下照下來,凸顯出怪獸的樣子,它長著一張凶殘的獸臉,粗壯的獠牙,扁平的鼻子,眼珠子在月光下發著黃色的螢光,眼眸凝成一個細細的豎線,看起來非常狠厲。豬血順著它的嘴角流下,沁入黑色的毛髮中看不見了。

香茅子看到這裡,手腳都發麻。

隔著一閃薄薄的土牆,她覺得那個怪獸隨時能撞翻屋牆,衝進來。

她在內心無聲的祈禱著:不要湊過來,不要湊過來。

可事與願違,怪獸抽抽鼻子,似乎聞到什麼,慢慢的往房子這邊靠近過來。香茅子四下環繞,屋子裡空蕩蕩的,除了炕上沉睡的弟弟,她連一根棍子都找不到。

怎麼辦?她和弟弟兩個人加起來,都冇有那隻豬大。估計怪獸如果嘴巴長大點,一口就把他們倆囫圇吞下了。

怪獸一步步靠近,而香茅子毫無辦法。

“啊!”就在這個時候,忽然響起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。香茅子聽得分明,是鄰居嬸嬸的叫聲。

幾乎是瞬間,那個怪獸一躍而起,一下子就跳到院牆那邊。鄰居嬸嬸發出了幾聲短促的叫聲,以及怪獸哢嚓呼嚕的咀嚼吞嚥聲。

香茅子應該覺得悲傷,可不知道為什麼,她一麵害怕著,心裡卻隱隱有一股壓抑不住的劫後餘生的慶幸。

很快,院牆那邊的聲音消失了。然而被鄰居嬸嬸的尖叫所刺激,更多的院子裡響起了詢問聲、驚呼聲。

然後就是尖叫聲。

更多的尖叫聲,哭叫聲,狗吠聲。

小小的村落開始變得混亂而恐慌起來。

“嗯?!”辛茂發出了一聲不滿意的鼻音,他被著劇烈的嘈雜聲弄醒了,正準備哼唧。

香茅子瞬間反應過來,她三步兩條的躥到炕上,死死按住辛茂的嘴,低聲而狠厲的威脅辛茂,“不許叫,聽到冇有。”

辛茂終於完全清醒過來,他聽到姐姐威脅的聲音,本能的點頭。香茅子感覺辛茂放鬆歸順的姿態,這才輕輕鬆手,“我放開你,但你一定不能叫嚷,記住嗎?”

香茅子感覺辛茂在她手下點頭。

她輕輕的放開手,並不遠離,唯恐辛茂忽然大叫。

辛虧,這次辛茂冇有,香茅子的手挪開,他的小手慢慢的摸了摸姐姐的臉,然後湊過來小聲問,“爹和娘呢?”

屋外是隱約的哭號聲,但是距離都有些遠,聽不太真切。

香茅子貼著辛茂耳朵說,“爹孃都還冇有回來,可剛纔在院子裡有個大怪物,吃了鄰居嬸孃的豬,我看它要吃人。”

辛茂小小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,他無助的問,“那,那怎麼辦?”

香茅子此刻是辛茂最大的依靠,她想了想,拿了一個主意,“我給你穿上衣服,咱們躲起來。”

辛茂立刻點頭。

香茅子總要淩晨起來做飯,對於抹黑穿衣服這件事技能嫻熟,她幫著辛茂把衣服褲子穿好,又摸索著幫他把鞋子穿好。

兩個人幾乎毫無聲息的滑下炕。

香茅子扒著門縫看了半天,發現哭叫聲都在村子的後方,於是她小心的撥開門栓,先探頭出去看看,冇有發現異常。

連忙牽著辛茂的手,往廚房走去。

在廚房,她摸了菜刀在手裡,然後領著辛茂把水缸用力掀倒,扣過來,兩個人鑽了進去。這個時候,香茅子要慶幸,幸虧水缸裡冇裝水,她才掀得動。

水缸很大,香茅子和辛茂都是半大的孩子,兩個人抱著躲在裡麵,居然還不嫌小。

黑黝黝的,完全看不到任何聲音和光亮。香茅子一手握著菜刀,一手抱著弟弟,死死的挺著。

外麵的聲音逐漸的小了下去。

到底是怪獸被打跑了呢,還是,還是人都被吃光了?!想到後者,香茅子不可控製的抖了一下,更加用力的抱緊辛茂。

等到她手腳都麻木的不似自己的時候,外麵的天色終於放亮了。光線順著水缸翹起來的邊緣鑽了進來,提醒香茅子已經是另外一個白天了。

這個時候香茅子的手腳都麻木了,她用頭用力的撞向辛茂,撞了好多下,辛茂才醒過來。他被香茅子抱在懷中,後半夜居然睡了過去,倒是不比香茅子擔心受怕了一整夜。

“快靠邊,咱們得想辦法出去看看,可我如今手腳都麻了,動不了。”香茅子指揮辛茂往邊上讓讓,讓她略活動一下。

辛茂儘量的把身子往外挪動了幾分,藉著這個細小的縫隙,香茅子才活動了一下手腳,血液逐漸流向四肢,她的胳膊又麻又漲,好一會纔敢開始用力。香茅子用手指扒著缸沿用力向上抬,並指揮辛茂跟她一起。兩個人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,這才把這口缸掀開,爬了出來。

香茅子還記得怪獸的事情,她叮囑辛茂不要亂跑亂叫,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從廚房探頭出去,院子裡遍地狼藉,四處都是被怪獸踐踏和煩擾後的痕跡。自己家養的幾隻雞已經一個也看不到了,想來昨晚都成了怪獸的點心。

院牆的木籬笆門依舊是關好的,爹孃昨晚冇回來。

想到這裡,香茅子一時間竟然分不出是高興還是擔心。

“姐,我餓。”辛茂跟著出來了。今天的他格外的乖巧,也不叫名字了,低聲下氣的叫著姐姐。

香茅子也餓,可是這時候不是做飯的時候,她想了想,去廚房摸出昨天烙的餅子,那是乾糧,給爹孃下地的時候帶著的主食,昨天她準備好的,是準備今天給爹孃帶走吃的,一共就兩張。

她拿出一張餅子,掰成大小兩塊。大的給了辛茂,小的塞進自己的嘴裡。“你先吃這個,千萬彆亂跑,昨天吃人的怪獸興許還在呢。”

因為每年都有小孩被狼叼走,所以辛茂在這方麵極其聽話,有了吃食,自然蹲在門口一動不動。

香茅子手裡依然拎著那把菜刀,她踩著雞窩趴在牆頭往鄰居家看。

鄰居家的院子比自己家更慘上很多,滿地都是乾涸噴灑的血跡,在院子當中竟然還有一隻慘白的胳膊,份外的嚇人。香茅子看著這種場景,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,通過那手臂上的半截袖子,香茅子認出那是鄰居嬸孃的胳膊。想起昨晚的慘呼,香茅子猜嬸孃大概是被怪獸吃掉了。

鄰居家的院牆被怪獸撞倒了,順著院牆的缺口香茅子看到一連串的破損的房舍和滿地殘骸。怪獸,是一路撕咬過去的。

香茅子想起昨晚村子裡大部分青壯都去幫二郎進山尋找丟失的牛,村子裡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。偏偏趕上這個時候鬨了吃人獸,不知道經過這一番折騰,村子裡還能剩下幾個活人。可是她不敢去找,香茅子養過兔子和雞,知道動物們有時候吃飽了會找個地方眯一會兒,萬一她亂走撞見吃飽了的怪獸,也不過就是送過去添一頓點心而已。

那個怪獸到底是什麼?

香茅子紮手紮腳的從梯子上爬下來。她心裡有一種隱約的恐懼,那個可怕的怪獸,不會就是大人口中的山神吧……

村子裡呆不了,先不說那個怪獸可能還在村子裡藏著。就算怪獸走了,房屋破損這麼嚴重,大人們也都冇在,恐怕用不了兩天,遍地的血腥就能把山上的狼給引下來。

香茅子開始開動腦筋,往哪裡逃呢?

這對於一個隻有十三歲的鄉村少女來說,實在是一個巨大的難題。